○胡慶華

“小人書”，又稱連環畫，是一種以連續的圖畫敘述故事、刻畫人物的通俗讀物。

念起童年樂事，最難忘攥著角把幾分錢，聽鋼镚兒在荷包叮當響，屁顛屁顛往鎮上跑去，或一頭鉆進書店，抱走心儀的小人書，讓油墨香在指尖漫開；或花一兩分錢，久坐小人書攤前，讓目光跟隨畫中人物跌宕。

細細想來，那時的小人書，恰似一位讓我認知大千世界的啟蒙老師。張樂平筆下的《三毛流浪記》，讓我為舊上海街頭那個戴破帽、光腳丫的小男孩揪心，他在寒冬里的顫抖、饑餓中的堅持，讓我初懂苦難與堅韌。神通廣大的孫悟空，一個筋斗云翻出十萬八千里，金箍棒打得妖魔鬼怪現原形，讓我在黑白畫頁里見識正義力量；三國、水滸中的諸多英雄豪杰，更是吸引著我的眼球，讓人為之牽腸掛肚、流連忘返；戰爭時期的各種英雄人物拋頭顱、灑熱血的英勇事跡，恰如點點繁星，落進童年的夜空，照亮我們對“英雄”最初的夢想和向往。

上小學后，小人書成了課堂“秘密伙伴”。上課時，我在抽屜里偷看《鐵道游擊隊》，正入神時，被老師發現后沒收。放學后去認領，老師說：“這里面的故事很精彩，但得先學好知識和本領，不然以后咋當真正的英雄？”后來，我便學會只在課間看“閑書”。

回家后，書包還沒放穩，就急忙掏出從同學那借的《岳飛傳》，蜷在堂屋竹床上細細翻閱。母親喊我燒火，我隨口應著，眼不離岳飛跨馬提槍；父親叫我喂雞，我捧著書到雞圈旁，對著“岳母刺字”畫面出神。母親說：“你呀，若把這勁頭用在學習上，那肯定回回能考一百分……”

如今，我早已為人父，陪伴孩子童年，回想自己童年，恍若隔世。現在的孩子，早已不需要小人書來陪伴了。有的是各種各樣的彩頁繪本和漫畫讀本，有的是那些頗具吸引力的動畫片，成為他們童年的最愛。戰無不勝的奧特曼、變化多端的變形金剛、勇于冒險的獅子王、機靈可愛的機器貓、精通人性的數碼寶貝、勇敢正義的環保衛士熊大熊二，都是他們的最愛。而那些從動畫片里衍生出來玩具更是品種多樣、五花八門：會講故事的機器人、能拼大樓的樂高、一按就變形的機甲，代替了我們當年的滾鐵環、跳皮筋、踢毽子。

聽聞有人專門收藏老版小人書，品相好的20年代中后期出版的《紅樓夢》《西游記》《三國演義》等經典小人書，一套動輒上千甚至數千元。逛古玩市場，見老者蹲在攤位前，小心翻看《林海雪原》，指尖劃過書頁，眼里泛起柔光。小人書儼然成了收藏品，年輕人嫌畫面單調，唯有經歷過的人，才懂紙頁里的光陰故事。

有一次，偶然翻出一本《三毛流浪記》的小人書，遞給兒子，他翻了翻，問道：“爸爸，三毛為什么不穿鞋？”我笑著給他講三毛賣報、擦鞋的故事，講到被警察驅趕，兒子手撫畫面，小聲說：“他好可憐啊！”這生動的小人書里的故事，仍能叩開新一代兒童的心扉。

而正街上新華書店的舊址，早已變成時尚商鋪。櫥窗霓虹下，年輕人邊走邊刷手機，偶有小孩子路過，手里可能抱著玩具和彩色繪本。我知道，小人書的時代已經遠去，如老街上斑駁的磚墻，雖不再是主角，卻刻著一代人的童年印記。

每每想起小人書攤前蹲到腿麻的午后、課堂上被沒收書時的心跳、捧新書跑回家鞋底揚起的塵土，心里總會涌起一股溫熱，那是歲月釀的蜜，甜而不膩，久藏心間。

那曾被師者長輩視為“閑書”的小人書，終將成為一代人共同的記憶，如一縷溫暖的微光，在歲月的長河中閃耀。